认知/偏见/受害/矛盾/考察

认知科学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结论:everything matters。它指的是一个人认知系统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一定会对ta产生影响。

我认为这也同样是一个在公共视野中被极不相称地忽视的结论。问题在于,所有人在社会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接收来自各色社会实体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稍后将沉入我们的意识底层,最终扮演某些至关重要进程的助推。双重历程理论(dual process theory)的模型,除了某些显明的、将参与受控进程(controlled process)的决策的信息外,剩下的信息主要将进入自动进程(automatic process)的决策——而这是一个充满谬误和偏见的进程。较新近、较夸张、较易得、和自身较相关或因其他林林总总人类缺陷而被我们错误地过度关注的信息由于其非显性,常常被我们不经筛选而放纵它们在我们的认知系统里形成一混沌的文化媾和体。它们在认知系统里占有的失当比重自然而然地引向我们对事物的失当度量与判断,而这将造成许多深远和而令人困扰的问题。除了在个人决策中造成的深远影响外(相关的工作见丹尼尔•卡尼曼及许多其他学者在行为经济学、认知心理学等领域的探索),这一现象更重要的展现发生在许多人际交往的动态中。

其一在于所谓的“知识的诅咒”(curse of knowledge),或者更加广泛的“信息的诅咒”。如果不经过审慎地考察,我们常常会假设我们的会话对象与我们拥有相同或相似的知识/信息基础甚至其他条件的基础。出人意料的是,一种常见的谬误——受害者有罪论,其实很大程度上基于这种判断失当。因为我们相关个人经历的缺失,我们常常假设受害现象是不常见的,因而很可能是受害者的某些行为带来的;以至于忽视了他们与我们所处环境基础的巨大区别。我们同样也可能假设受害者忽视了某些显而易见的反抗方式——基于我们推测自己受伤害时可能的反应。这种假设的可笑之处有二:一是绝大多数人作此推测的基础仍是他们自己的信息基础,以至于他们几乎必然忽视绝大多数制约受害者的非逻辑因素(情绪状态;习得性无助;反抗方法相关知识的缺失…)。二是他们在使用他们的受控进程预测一种非意识的自动反应。这一系列愚蠢透顶的偏见和谬误常常将已然痛苦不堪的受害者推向更加绝望的深谷。

其二在于我们对任何事物作出判断的过程——即使我们宣称我们“经过思考”——常常是缺乏系统与清晰的逻辑框架的。这迫使我们的思考在极大程度上受到自动进程的恶性影响,而对这一事实元层面的认知缺乏进一步深化了自动进程带来的偏见以及否认自身抱持这种偏见的极端傲慢。我所观察到的大部分矛盾——无论个人冲突或是立场割裂——背后无一没有这种认知失能的阴影。我们总是(无意识地)认为“A具有B性”“所有的A都是B”,且常常受限于非良定义的语词:你总是好邋遢;你总是吹毛求疵;所有的女性都更感性;男的都被下半身操控。如果我们将前文以一种更具有统计视角和严谨语言风格的方式重述:你常常不注意可能影响你的健康的个人卫生;你在某些无必要的场合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在一些细节上;较多的女性在决策过程中更加依赖于情感;较多的男性的行为动机中生殖冲动占有比较大的比重,这一对事物相对宏观和全面的认识和去情绪的叙述不仅能消解许多非理性的矛盾因素,也更能以争取更多盟友为前提深入地研究和解决更加结构性的社会问题(比如各种形式的结构性压迫)。

——人类是文明的动物。就是说,人类看似具有思考的能力,却无时无刻不被本能和文明、被海量的隐形信息死死钉在混沌的大地上。这一层面上我们和动物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区别。我们唯一能做的努力是抱持这一我们之为动物的觉知去开展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与无明的战争。

这就是我为何死守着两条原则(其实还有一条非侵犯性原则,笑死):一是我在对某个事件或人物有成体系的、较全面和学术的分析之前绝不在私下谈话之外的场合发表意见,尤其是对压迫结构中的被压迫者。二是尽管深刻领会自然语言的废物程度以及语言连续体的高度不可分割性,我仍然尽绝大努力去了解自己和他人的语言系统。我对这一原则的实践激进到几乎任何人询问任何语词的使用动机和内涵,我都能像切开晶体看见截面一样一五一十地告诉ta。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人问我。我曾经写文嘲讽过这句话。现在我要从另一个角度回应。

我曾经是矛盾中的某一方。我曾经是愚蠢的加害者。我曾经是痛苦的受害者。我曾经是傲慢的审判者。我曾经是惶恐的被审判者。这悲惨的万年无明,带来冲突矛盾和分裂的无明,不能,不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Ironically, I believe Picasso was right. I believe we could paint a better world if we learned to see it from all perspectives, as many perspectives as we possibly could. Because diversity is strength. Difference is a teacher. Fear difference, you learn nothing. ”Hannah Gadsby讲的。

如果我能靠多想一些来纾解身边人乃至更多人的一点苦难,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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